梦鸳机
——语文作业,存档——
北宋宣和七年,岁末,山海关。
营帐外肆虐着冷风,雪片赛鹅毛般簌簌落下。守夜的士兵提着灯笼,烛火在里头明灭。
更子响了一声又一声。
白毅呵着热气,拎着两坛烧刀子掀帘入帐时,他大哥白鸿抱着坛子,就一碟炒糊的黄豆在闷头喝酒。
关外酒烈,这样的喝法谁都遭不住,白鸿已经明显恍惚了。
看到自家弟弟满身风雪的情形,白鸿咧一下嘴角,招呼道:“来了啊,哟,还带了什么东西?”
那笑容却并没有多少高兴,隐隐有些苦涩的味道,令白毅眼眶发酸。
白鸿眯眼看了一会儿,喜道:“不错啊,懂得孝敬你哥了?如实交代,哪儿弄来的好货。”
白毅勉强笑了一下,拎起系坛子的麻绳,举在空中晃晃,道:“前两日跟军需弟兄们打了招呼,特意给你留的。这玩意可不像烧酒那样容易弄到,你懂点分寸,省着喝。”
白鸿醉醺醺道:“出息了,懂得教训你哥了是吧。”
白毅身上还穿着纸甲,腰侧佩刀。他才从练场下来,还没有休息。但他不跟醉鬼计较,站在那里没动。
白鸿起身踉跄几步走到白毅身边,劈手将酒坛夺过:“省个屁!金狗都打过来了,明年这时还能不能喝上酒都难说,省下来给你哥上坟?呸!要省你省,老子可不干。”
白毅知他是有气没地儿撒,心里正不痛快,眼下找了发泄当口,自然不会放过。于是一手扶着,听他骂。
年关岁末,本就使人思归。更何况今日是个极特殊的日子——白鸿的妻子,白毅长嫂逝世三年的祭日。
白鸿和妻子林铮是总角之交、青梅竹马,常言少年夫妻老来伴,两人感情和睦,次年便有了一双儿女。生活虽然清苦,但一家人勤勤恳恳,小日子也自给自足。
宣和年间,金人迅速崛起,成为北宋继辽和西夏后的一大威胁。朝廷重文轻武,战斗力严重不足,只得四处征兵。
白鸿时年不满二十五岁,为了一份能糊口的军饷,带着两个二十出头的弟弟应召入伍,开赴边关。
初赴边时他们时常能收到家中来信,林铮在信中谈及家人情况,无一不是一切安好。甚至三人在边关的第一年,还收到了她托人送来的冬衣。
宣和二年之于白家,是遭到重创的一年。二老先后撒手人寰,两个弟弟未娶妻,家中里外靠林铮一人支撑,日子很艰难。
厄运还没结束。
年末林铮来信,带来幼女夭折的噩耗。
白鸿收到信时正是休沐,在帐中枯坐了一日一夜。
命运再度显出了它的恶意。
宣和三年,金军再度犯边。白嵩被乱箭射死,白鸿和白毅侥幸捡回一条命。
两人尚未走出三弟之死的阴影,宣和三年年末,家中再次来信,却出自岳丈之手。
林铮没有盼来丈夫的归期,也没有等到开春。她在严寒的冬夜里,带着日复一日的憧憬和落寞辞世,留下年仅五岁的长子。
剑外从军远,无家与寄衣。
散关三尺雪,回梦旧鸳机。
宣和七年,金与宋联合抗辽,辽灭。
金兵继续南下,大军压境,北宋危在旦夕。
帐外大雪纷扬,天地寂静。
“奶奶的,哥几个在这鬼地方耗了三年,给他们卖命,他们全他妈在上面吃香的喝辣的醉生梦死!”白鸿砸了酒坛,恶声恶气地骂骂咧咧,咕咚灌了口酒。
白毅慌忙去堵他道话:“大哥,此言慎提!”
白鸿不理他,蹲下身子将脸埋在掌心,喉中含着不甘和绝望呜咽道:“二弟,我想阿铮了……近来夜夜梦到她,她说不怨我,可我……小蝶她那样小,都还来不及长大……要是咱们在一块,定不会沦为如今家破人亡……”
白鸿骂累了,索性躺在地上,头一歪入了眠。
帐外刮着狂风,灯笼一晃一晃地照在雪里。梆子敲了一声又一声,空荡荡的,在寒夜扩出好远。
评论